天津段公馆
凤三送宏淑回了屋又转头往前头院子去，坐在花园里掂着腿瞧人来人往的正屋，大半晌时间过了，何度总算在廊下伸手招他。凤三示意自己瞧见了伸手招呼声便慢慢地溜过去，想起嘴里还叼着不知哪里拔的草，随手往地上一丢，又齐整了衣服跟着后头走。
进了屋，段祺瑞还是坐上同上回一样的地方，连拿着笔的样子都还是一模一样的，凤三来了一次后就晓得他忙着正事必然是不得空也不会抬头理自己，自顾地行了个礼也没管他瞧没瞧见，便站在一旁等着叫唤。四下一眼扫过去，其他东西还和上回他来的时候一样，若说有变化，就是棋盘上的子儿变了些，他凑过去瞧了几眼算是知道些门路，从前段宏业每回从苏州回家时也总会教他一起下棋，他虽然记性好，棋却很臭，段宏业便说他不是这个材料，只是看凤三记性好就叫他背了几盘残局给自己当个记性，这约莫也是其中的一种。
段祺瑞停下笔一抬头就瞧见围着棋盘左右晃头的凤三，倒终于有了些稚子的模样，又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语气也不由得缓和：“会下棋么？”
凤三冲他摇头解释：“不大会，从前少爷也交我下过一回，被杀的屁滚尿流，不下了。”
段祺瑞哼出个笑声放下手中的函，凤三瞧见上头写着保定军官学堂之类的话，也不知是个什么事儿，总归是段祺瑞上心的，便多留了个意。段祺瑞示意他到棋盘另一头坐下，“不大会就是会一点，随意下一盘。”
凤三收拾着棋盘边斟酌着话：“老爷，您这是挑我不会的磨刀呢。”
两人伸手，凤三叫了个双，摊手三颗棋子，段祺瑞先手，凤三这些日子也算是摸着了他的脾气，虽说段公馆上下都叫这位“严将军”，不过你要是不怵说点不打紧的屁话反倒能叫他乐一乐，尤其是在棋局上，最能讨他欢心，只是不能下的太菜，得不上不下地输那么几个字儿，为这事儿凤三可是难了好一通在苏州的段宏业。凤三下着棋又提宏淑的事儿，挑了些宏淑去学堂里的有趣的事儿说，段祺瑞的脸色又宽泛了些，最近宏淑被他叫着也知道寻着空来段祺瑞这儿吃饭倒是让他舒坦不少，连口夸宏淑活泼，又说不够活泛。
“还不活泛呢老爷，您这小姐都快跟土匪似的了，您是没瞧见，她都快把勒夫的胡子都拔完了，勒夫都要到府上来会您了哎。”凤三故意地满嘴胡诌惹段祺瑞的意思。
凤三一口天津话学的惟妙惟肖，叫段祺瑞一通大笑。虽说是为了讨段祺瑞一声笑，不过凤三这些话说的倒也真心实意，他确实是怕了宏淑这个“土匪”了。何度在一旁伺候着打量着这个济南来的小子，说他说话没带心思罢，他从来都知道在段祺瑞面前说什么不说什么，但是说他带了脑子罢，却又不为自己谋点东西。虽说只是夫人捡来的娃儿，却也不仗着她的情分博可怜，到了天津老爷没提及，他就老老实实地当影子，也不提夫人的事儿，像是忘记了过世的夫人一样，偏偏偶尔时不时地带过家里的小姐和少爷一直叫人记得夫人，只是这言语间还能让段祺瑞舒坦确实是有水平，他也未必能说的这么好。
“这勒夫也就在你们跟前吹胡子瞪眼，回头给他弄兵娃子的堂里去，叫他们吹去。”段祺瑞笑道
凤三随口扯些话回着，一心盯了会棋盘，这看起来他这棋子下的颇为随意又没章法，实则每一步棋子却都是斟酌着下，步步都下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果真的棋盘如人生，如凤三下成了自己的故作轻松的圈套模样，便如他这个人，古人诚不欺。约莫一刻钟后，凤三下完最后一步棋，段祺瑞把手里棋子散了回去。
“你这棋若是下这儿还能有生机，下那儿可就着了我的道了。”他还不忘指点一番。
“您非不信我这棋臭。”凤三把棋子也放了回去，起身站着，分毫未差，只输段祺瑞五手，这一盘棋叫段祺瑞下得舒心，他倒是步步为营计算地辛苦。
段祺瑞拿了茶杯问起他去学堂事，凤三既知道了他与徐南的关系，自然把话题往徐南身上引，又说上回从段祺瑞这儿拿去的那本书，也给徐南看了，他又重新给自己上了批注。
“得老爷看中，又有学堂里先生教的号，我也瞎写了个策论，正交徐南先生和勒夫先生看，若是有幸等您得空，也请您点点眼，给我批评批评。”凤三诚意道。
这番话说的叫段祺瑞越发舒心，夸千里马给伯乐听，岂不是到点子上了。段祺瑞又好他上进这口，当老师的瘾谁不喜欢，虽这小子自己说些瞎写，不过能叫徐南交到勒夫手里，想必还是有点东西的，段祺瑞送他去学堂倒是没白送。
凤三说完听着段祺瑞的回应，本想着这番话自己倒说得还不错，谁知却听得他叹了气，这也叫凤三心里转了两个回。只是凤三不知，段祺瑞这一声叹却不是因他，而是因另一个小子——段宏业。段祺瑞这个年纪虽然还盛，只是如今放眼这朝中、军中除了他哪个不是后继有人，若不是进了官场也是入了军，除了他连点屁响动都没有，若说没有崽也就罢了，他还偏偏有个崽，一心流连在风流场上，拿着枪都逼不会来，若那儿子有眼前这小子争气就好了，他何至于叹这口气。都是一个先生打的底子，这还是个伴读都能如此，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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