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知道？”凤三总想着成陆应当是在父恩母慈抚育之下，如今听来他却也未必顺遂。
成陆并未察觉自己所说在凤三心中留下的回响，只是如平常事说出给凤三解闷打趣，只是听凤三出言问及此才颇有触感，头摇地拨浪鼓一样：
“你瞧我妈多厉害，你们家里那些亲戚都不敢在她前头吭声的，可见我家中也是如此光景，只是大约还是不一样的。”成陆嘟囔几声，又觉得告诉凤三大约也是无妨的，复又开口，“前些年为我爹娶姨娘的事就和妈起了争执，我瞧见我妈偷偷哭呢。那可是第一回我瞧我妈哭，还不是为了我爹，你说我怎么还敢同她说爹的事儿，这不存心讨她的不痛快？”
凤三没吭声，想起在回宅的路上，吴美云找他的事儿：
他正替乳娘换手抱着宏淑跟着段宏业身后，突然成家的丫头跑了过来，凤三一脸犹疑地看着段宏业请示下，却见他示意旁边的丫头把宏淑抱过去又颔首给了凤三一句：“去吧。”凤三点点头，虽不知她找自己的缘由，但看段宏业的表情，多半他知晓所谓何事。
因出殡的女眷多，都安排了马车一并接回来，丫头领着凤三上了边上一辆出了队的马车，一进里头却发现成陆也没在上头，只有吴美云一人。两人寒暄话起头吴美云又递了身边放着的点心给他，凤三接过却只是拿着翻来覆去，只是他藏着事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满心里把吴美云或许会提及的事儿过了一遍，或叫他跟着去天津或叫他跟着段宏业回苏州，无非是些后事安置，叫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吴美云说的竟然是那样的一番话。
“姐姐的后事如今也算是办好了，何度也同我说了话，要把这府里的人都挪腾去天津，宏业说要学棋，还回苏州，宏淑年纪小照顾不过来得去天津，你从前是跟在宏业身边做伴读，若是跟去苏州倒也不差，只是宏业如今一门心思不在书上，姐姐说过你极有天赋的，只是若跟着去苏州不免他祖父母不够重看你，便渐渐地埋没了，所以我厚脸皮做个主，问问你。我瞧你与阿陆处的好且他正是读书的年纪，到与你能相伴，若你愿意，可跟着我回宁波，虽又难免寄人篱下，只是或者将来科举或是做些别的，姐姐在天上瞧着，我也不能辜负你，你听着可好？”
凤三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回的了，现在却庆幸自己并没有立刻就应着要去。成陆瞧他发呆，推了把吓他，却听他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要去天津的话。
“啊？”成陆猛地抬头，又嘟囔：“你可以同我们回宁波住去。”
成陆大概也没有想到，正是他与母亲的那番话让凤三下定了决心要去天津。他们母子虽是富庶，只是未必顺心，譬如吴美云孤身前来，譬如成陆所言之父亲，他不想再叫他人颇多折难，尤其是那样好的人。凤三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握拳：“不去宁波，我要去天津。”
语毕凤三一抬头瞧他略失落的样子，伸手闹他：
“怎么，成少爷你还赖上我了？也不怕我去吃穷了你家里？。”
成陆反手抓着凤三挠。
“不去就不去，我家的米可是湖州特运过来的，也不叫你吃。”
两人你往我来地闹了一阵，直等到吴美云抓着去吃饭才罢休，只是却谁也没在提起那话。
因着白事宴还需几日，吴美云索性将段宅的事情交给何度料理，肩头的单子落了大半，逮着空闲又督促成陆念书，这回索性连凤三也一道抓了过来。或许是前些日子两人的一番对话知道离别在夕，得了空也总凑一块儿，倒叫吴美云好逮人，一抓抓俩。
“我们家里先生不中用，成陆的书都是我教的，眼下日子特殊，但书也不能落下，日后自然有好先生教，如今委屈着跟我白念些粗陋的。”
凤三凑近了成陆讲话反被他伸出手指嘘自己，示意不许讲话，果然，一把戒尺就摆到了凤三边上，顺着这戒尺网上看，是一副凤三未曾见过吴美云的严正之色。
“伸出手来。”
成陆一脸得意地看着凤三挨手心，虽说他在家里也是母亲教着念书，只是这母亲教起书来，比一般的先生还要厉害，他可是吃了苦头的，却没想到戒尺刚打完凤三，又到了他边上。
“落井下石，妄笑他人，该打。”吴美云喝道。
成陆说着老老实实伸出了手接受惩罚，凤三却把手伸了过去：“罚我罢，我虚长了岁数却没起到以身为榜样，错在我先。”
吴美云却笑着收回了戒尺，开口夸赞：“这便很好，将来你们渐渐地大了便要明白，读书最要紧的是以你之品格影响他人的好才更要紧。读书之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况且这一朝一书，书中以前的的理也未必现在还是理，比起这些，更要紧的是眀理立人。”
两人齐齐应承。
“小姐，小姐。”
吴美云正要说些别的，却见好些日子未见的良华一手里拉着成泽一边又推着成平直往屋里进来，成平这么个大男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拦半挡也不敢使力气，两人就这么闯了进来，看地吴美云直皱眉头，成陆也是奇怪，这成泽怎么到济南来了。良华平日里若不是识大体出了名，也不能从吴美云的陪嫁丫鬟做到如今成府的管事丫头，眼下却什么大体也顾不上，直恨得要要打这成平。
“成夫人，我瞧成少爷的笔不好了，我陪她去取回来。”
凤三瞧这样子拉着成陆往外走，也不管吴美云有没有点头，生怕那闯进来的丫头说出什么叫她为难的话，快步着出去，只是到了门口成陆却不肯走了，蹲在窗边要听墙角。凤三见拉不走成陆，只好也陪着蹲在那儿，里边的良华说话声都压不住，清清楚楚地传到外头来。
“你说！你们这些个没皮没脸！成家都不是好东西！”
“良华！”吴美云提高了声音把屋里的人都是一惊，“良华、成平跟我过来。成泽，你出去找少爷，把门带上。”
成泽早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从良华手里挣出来往外窜，被门口听动静的成陆和凤三逮个正着，一把抓过来问家里的事。成泽又被吓得像个发了疯的兔子，张牙舞爪的半天没舞出点东西，憋了半天憋出个惊地雷来，把他们俩都炸了个愣。
“老爷又找了个大姨太太！还有，还有，还有个少爷！”
凤三和成陆面面相觑。
“哎呀，就是，就是少爷你变成二少爷了！来了个大姨娘和大少爷！”
“啪”地一声，吴美云跌在桌上的戒尺摔到了笔架，顿时地上散了一片，沾了墨汁的笔在纸上晕开一团团烦乱又难以辨明的复杂，如吴美云一转身的脸色，眉间双峰蹙起，似是听了什么天书一般难以领会：
“你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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