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大人，臣窃以为用不了多久，秦王便会派人向大王求和，说不定会割地于我大魏。相国大人应尽早撤回大军，一则岁首马上到了，理应让军士与家人团聚，二则大王久病未愈，大军凯旋而归或许能让大王快点儿康复。”
魏遫稍稍晃了晃身子。这么会儿工夫，膝盖就有点儿酸疼了，将席子换为柔软的毯子大概能够舒服一点儿，跪得久一点儿。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魏章，眼底深处隐藏着一抹戏谑。
“如耳大夫所言甚是。公孙将军，魏将军，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切但凭相国大人决断。”公孙喜微微低下头，蹙着的眉头仍没有展开。
耳中回荡着如耳的讽刺，魏章没有听清楚相国大人和上将军的话。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几块灰白色的干皮摇摇欲坠。喉结蠕动了几下，眼中变幻莫定，最终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半闭上了眼睛。
魏遫拍了拍些微肿胀的大腿，吐出一口气，语调满足而轻快。“既然诸位大人一致认为应当下令撤军，明日一早本相就去面见大王，请求大王撤回大军，让百姓们家家团圆，举国欢庆岁首。若没有其他事情，诸位可以退下了。”
大臣们一起朝魏遫躬身行礼，魏遫还了半礼之后，他们站起来，鱼贯而出。看着大臣们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魏遫伸开腿坐在了席子上，抬手捏了捏大腿，惬意地笑了。
“上将军，请留步。”
魏章放慢脚步，等到公孙喜从身边走过时，轻轻喊了一声。公孙喜看了看前边不远处结伴而行的田成、如耳和芒卯，犹疑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
“魏老将军有何见教？”
“上将军应该清楚撤军的后果，为何不与如耳小人力争？”魏章的眼睛在黑夜里仿若两盏明灯，一时间公孙喜竟有些恍惚。“趁此大胜，大魏可以步步为营，等明年春天继续进攻秦国。其他国家无须联合，必主动出击。纵使不能灭亡秦国，讨还河西之地易如反掌。彼时上将军功可比肩吴起，名必享誉天下。”
魏章看见公孙喜的眼中略过了一丝躁动，但很快便沉寂下去。
“君视臣以礼，臣视君以忠。如耳的意思便是魏相国的意思，魏相国的意思便是大王的意思。既然大王已决定撤军，本将军岂能有什么异议？”公孙喜盯着魏章惊愕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本将军既不会背叛魏王，更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魏章愣住了，茫然无措地望着公孙喜冷漠的眼睛。公孙喜对他颔首致意，转身离去。刚踏出一步，他又停下了。
“老将军巧舌如簧亦不输如耳小人矣。”
公孙喜的声音就像他走开的脚步那般轻柔，却像夏天的闷雷似的在魏章耳边炸开。小人？原来我在魏人眼中一直是个小人啊！难怪魏王，魏相国从未兴起过重用我的念头。唉，我既弃魏投秦，怎么能因屈居于甘茂、樗里疾之下，没有登台拜相而投奔魏国呢？如耳是谗佞小人，那我就是自负狂徒和反复小人。魏章苦笑了一声，挺直的胸背塌了下来，整个人一下衰老了许多，威武的将军变成了耄耋老人。他拖沓而行，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彷如萤火虫的黄色光点。这么冷的天会有萤虫？他偏离主路，向那些黄点走去。
原来是金黄似蜡，迎霜傲雪的腊梅。魏章想要触摸这些娇嫩却坚强的花朵，苍老的手停在半空，抖动起来。眼中闪过迷离之色，他收回了手。当百花绝迹之时，唯有腊梅不畏严寒，如期而至，傲然立于枝头，忠贞、坚毅。
魏章蹒跚着离开了丹宫，回到家中，召来所有的家人亲眷，侍从仆人。没有人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人们只记得所有的仆从连夜离开了将军府。而从那天夜里起，将军府的大门再没有打开过，魏章将军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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