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丧
鸟下绿芜，蝉鸣几许
大江东去，英雄悲歌
夏日的天似阴晴不定，刚刚还烈日炎炎，转眼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说来就来。
远去河南的道路上却出现了一支由军士组成的送丧队伍，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定州博陵郡，队伍没有吹锣打鼓，只有领路人撒着白纸钱，引亡魂归路。
棺材后跟两辆马车，前车坐着两个大人，后车坐着四个少年。
一大人眼中噙着泪水，却隐忍未发，“生前为朝廷尽心尽责，死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悄悄拉回老家安葬，这天子是个什么天子？这世道是个什么世道，真是奸臣当道啊！”
“哎，望兄慎言！”崔颢示意许望注意前方的军士，小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刚才的话，足以让你我掉脑袋。兄长英雄一生，政绩显著，百姓无不爱戴于他，陛下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唉，颢兄啊，我何尝不知？我只是替文逸不值，想他弱冠之年入仕，所到之处勤政爱民，老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这样的人，最终却落了个背信弃义、人人唾骂的结局，叫人如何接受？”
崔颢宽慰道：“望兄不必过于悲观，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这不就是咱们仕人的信仰吗？”
几声叹息，无可奈何。
而另一驾马车上，少年许杭已是面色戚戚，“清荷妹妹还不知道姨父去世的消息，姨父那么疼爱她，她知道后可如何受得了！”
杨护掀开车帘，众人一致看向窗外。
风雨晦暝，想必老天爷都在惋惜吧！
崔文逸在任上暴毙，其弟崔颢为其扶棺还乡，崔文逸连襟许望将军不顾被杀头的风险，也来送崔文逸最后一程，少年杨护等人应许杭之邀，亦是敬佩崔将军，也加入了送丧队伍。
崔文逸的死讯传开，李林甫劝说皇帝，崔文逸失信于吐蕃，是背信弃义之人，有辱大唐风范，其葬礼不宜张扬。皇帝遂下严旨，不准老百姓迎灵、送葬，不准民间议论，若有传播谣言者，杀无赦。
灵车刚到博陵郡下，一妇人以及十数家丁便跪倒在灵车前，痛哭流涕，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崔颢赶忙扶起妇人，“阿嫂，切莫太过悲伤，先把兄长灵柩迎回府上再说。”
妇人强忍悲恸，用手摩挲着棺木，艰难地点点头。
崔府已挂起了引魂幡，当灵柩进门的时候，内堂冲出来一个约八九岁的小女孩。
“父亲，父亲，你不要清荷了吗，唔......呜呜......父亲，你快回来吧，父亲......女儿再也不和你顶嘴了……呜呜……”
许杭冲上去安抚妹妹。
崔颢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阿嫂，这便是兄长遗物了”
妇人接过崔颢手中布袋，嘴里自言自语，“这布袋是我早年间亲手给你缝制的，上面的荷花图案是咱们的清荷。”
妇人又掏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水波刃，“这是你和吐蕃王的君子之约，你那么重信的一个人，怎会背信弃义，都是那些宵小……”
崔颢赶紧上前捂住阿嫂的嘴，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妇人继续取出一卷诗书，“这是你破吐蕃于青海，王御史为你所做，……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妇人望着夫君遗物，哭着哭着竟笑了出来，“夫君，你是真正的大英雄！”
皇帝派来的将领脸色已经很不耐烦，手放在腰间，仿佛随时都要拔剑。
最后一件遗物，是一管玉笛，这是清荷送给父亲的，希望父亲想她的时候就吹一吹。
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小女孩无助的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以致昏死过去。
依照皇帝旨意，停灵不能太久，回到博陵便立即发丧。此中事务均由崔颢打理，崔氏其他族人不得插手。
许杭找到杨护，说清荷妹妹醒了，但始终闷闷不乐，不思饮食。众人都很担心，想着做些什么让清荷开心一点。
杨忆灵光一闪，“带她出去逛逛，吃好吃的。”
杨九命撇嘴，“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除了玩就是吃！”
“要不，我们带清荷妹妹去见崔将军？”
“喂，杨护，崔将军已经去世了，你想啥，让大家一起下去？”杨忆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地面。
杨护懒得给杨忆解释，对着许杭说道：“许杭，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山之类的？”
许杭仔细回忆着，“山的话，就近就有一座秀山，景色还不错。”
“好，就是那里，杨忆，你帮我做一件事。”说着凑近杨忆耳朵……
杨忆如梦初醒，“原来是这个意思。”
九命笑道：“行了，那我去买一封寄到天上的信！”
杨护叹道：“聪慧如你！”
一行人当即开始行动。
黄昏时分，火红的晚霞慢慢褪色，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九命提着东西前往约定的地点。
“客官，新鲜的莲藕，买一些吧！”
九命没有理会，径直走过，毕竟作为一个富家子弟，他从不需要关心这些。
九命走了几步，终是不忍心，停下来问：“你的莲藕怎么卖？”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富贵人家的公子，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她看得愣神。良久才回过神来，指着地上的莲藕，“一堆……七文钱。”
九命看着女孩，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衫短裤，凌乱的头发肆意散着，脸上脏兮兮的，沾着淤泥，一双深色的眸子充满纯真。
“天色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么？”
女孩摇摇头，“卖完这些莲藕，给阿爷买药，还有家里米缸已经见底了。”
“这藕……你卖了一天？”
“没有的，没有的，客官，我的藕很新鲜的，都是我早上挖的。”
九命本来是想问女孩是否一天都在这里卖藕，女孩却以为他嫌弃这藕不新鲜，当即掰开一节在自己衣服上擦擦，递给九命，憨笑说：“新鲜的，你尝尝，很甜的！”
“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女孩不敢相信，九命却掏出一贯钱放到女孩手上，“抓了药早点回家吧，你家人还等着你呢。”说罢扬长而去。
客官远去的背影，女孩看得发愣，许久才发现他买的藕没带走，“客官，你……的藕！”
女孩赶忙收拾东西，把地上的藕装进背篓，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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