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
“您能……”陶琤语气挣扎，“和我说说我的母亲吗？”
安叔盘腿坐在床铺上，半阖的眼眸微颤了颤，眸底尽是缅怀：“秋姝啊……”
“年轻的时候她可是出了名的娇俏美人，黑眼珠水灵灵，笑起来像弯弯月牙，甩着两条扎绢花的麻花辫，走在路上大家都忍不住看她。她进研究所不久就成顶梁柱，领导赞赏有加，那追求者自然快排到城外去！”
安叔突得有点得意：“我比那些每天骑个自行车在研究所门口瞎溜达想偶遇的蠢货强多了，好歹是一个项目组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少人可嫉妒我有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呢！”
陶琤正听着，突然感觉对方看来的眼神带了分杀气，对面安叔从鼻腔里哼了声，阴阳怪气道：“喏，然后你爸就出现了。”
“你爸是所有追求者里边最傻的，研究所下班晚，他就每晚骑着自行车守在门口，也不上前搭话，隔得挺远，默默送她和一群同事回去，送到单位楼底下，他自己也就回去了。当时也有人腆着脸想送秋姝回家的，挨过去没说两句就被拒绝，要是死缠着不走，没多久就有警务司的人过来维持秩序。”
“就你爸不一样，闷头送了俩月，真没和秋姝说过一句话，我服。天天这么接送来去，谁不知道意思，都在赌你爸什么时候憋不住过来搭话，有些闲的没事干的还找人打听你爸是什么身份。”
“不得了，京都特处的啊！”
安叔不得劲儿地哼哼唧唧：“怪不得一有事儿，那些警务司的小警员就来得这么快，感情早有人打招呼了。你爸长得也就那样儿能看吧，可有这受人敬仰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身份一加成，你爸那讨论度一下子蹿天上去，一夕之间成了候选人热门，秋姝虽没开口，但一直听着关注着呢。”
“然后你爸就不见了，每晚换不同的小警员帮着送秋姝回去，秋姝心肠软，看见做实验用的白兔都难过，听到周围那些嘴碎的说是去执行为国家为人民的秘密任务了，特危险，哪会不跟着担心？”
安叔呵呵呵呵冷笑，笑得陶琤坐立不安一阵尴尬，他道：“好一招欲擒故纵啊！”
“一个多月以后，你爸回来了，秋姝从研究所出来时正和我讨论，抬眼见着了人，在我眼底下直接跑过去了，那笑容——”
安叔咬牙切齿，不再说下去，恨恨道：“提这些做什么……平白自己挖自己伤口撒盐！”
罪魁祸首陶琤僵坐着不敢说话。
安叔深呼吸了下，继续道：“他们俩也算是说上了话，不过你爸任务危险生死不定，也一直没捅破过窗户纸，两人走得近，关系依旧清清白白，直到一天，秋姝不知道和你爸说了什么，你爸消失了。”
“秋姝彻底扑到研究所的项目上，拒绝了所有扑来的狂蜂浪蝶，两年后你爸再次出现，身份已经转成了政府机关人员，端起了稳定又安生的铁饭碗，摇身一变，成了家家户户老丈母娘最可心的女婿人选。”
“后面的事儿，你猜也能猜到，不出倆月，两人喜结连理，全城共贺，直到……秋姝离开。”安叔眸色一暗，“一眨眼，都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听说你爸早走出来了，续了弦还得了对双胞胎……”
陶琤面无异色，没应话，手指攒紧成拳，只道：“我查过二十三年前的事，我的母亲……”她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称呼出口有些别扭和不适应，又迅速忽略过去，继续道：“在怀有身孕的同时也在邻国参与一个合作项目，临产期提前，异国生了下我。后来当地遭恐怖分子袭击，整个专家团队无一幸免，除了我被藏进一个普通民众家里，等到了救援，是吗？”
安叔神情恍惚一瞬，点了头，藏在旧袍下的手将掌下衣料抓得皱皱巴巴，如同不断荡开波澜的心绪，他道：“对，怎么了？”
陶琤没说话，昏暗视线中只用她那双锐利黑眸不带丝毫感情地注视着镇静到诡异的安叔，过了会儿才道：“你们说的，都缺少很多细节。”
“知道了又怎样？”安叔嘴角轻微牵动着，想笑，没笑出来，竭力风轻云淡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又改变不了，有什么好提的。”
“是，的确改变不了过去，”陶琤很平静道，“所以我填写志愿时，每一格都是战区级国防训练学院，目标只有一个，进入特处反恐袭部门，改变以后。”
陶琤小的时候还闹着要妈妈，羡慕别家小孩一出校门就有可以扑过去撒娇的怀抱，羡慕别家小孩走累时有妈妈边笑着埋怨边弯腰去抱，羡慕哭着有人哄笑时有人陪，而她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回到冷清清的家中，只有管家和做饭的阿姨。
而后日复一日沉默下去，板着脸拒绝任何人接近，告诉自己才不稀罕呢，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渐渐大了些，明了事理，无意中听到当年的事，才恍然发觉自己并不是被抛下的那个，自己本该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疼有人哄，白日教她念诗词曲赋睡前替她读寓言童话，而不是一个人噩梦惊醒了，在拉长的黑夜里孤独地等待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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