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一位年近五十的女人孤单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眼神空洞、头发糟乱,身上褶皱的棉袄从里面翻出破旧的棉絮,浓稠的血液浸在上面。
岁月的侵蚀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印记,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一条弯弯曲曲的伤疤,如同沟壑般横跨眉宇之间,更显狰狞。
护士在收拾器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可在女人的世界里却异常安静。站在一旁的大夫同情地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病房。
此时,女人的呼吸尚在。她的眼睛盯着窗外,不知是否在想着什么?
今天,外面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几只小麻雀站在枝头欢快地叫着,四月春风的温暖仿佛触手可及……
曾经,在她的生命中是不是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天,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滴……”一道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房间。
心电图机慢慢停止了工作。
病床上的女人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一滴炙热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枕边,没了踪影。
生命殆尽,一切无了声息。
如果,还有来生;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她一定要珍惜那段逝去的感情;她一定不会和别的男人私奔;她一定要留在老父老母身边;她一定要认真做一位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
朦胧中,女人仿佛看到了那年给她结婚时用的花棉被,家里灰蒙蒙的吊顶,还有母亲那略显苍老的面容——
“娘。”
苏玉喃喃地喊了一声,她的声音颤抖着,里面夹杂着隐隐的不安。好像生怕因为这声呼唤,母亲就会消失般。
“玉儿,我可怜的玉儿,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眼前的母亲泪眼婆娑,摩挲着双手,满眼的不舍。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苏玉一愣。
苏母的手已经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从指尖传来的温暖直达心底,苏玉鼻尖一酸,泪水随之涌出。
有多少年,有多少年没有见到母亲了。
“玉儿,答应娘,别再干这样的傻事了。有啥事咱都能好好商量,不就是不想嫁那个当兵的吗,咱不嫁,不嫁了。”
一旁的苏母并没有觉察出苏玉的不同,她只当女儿经此一遭心中委屈,嘴里不停地说着。
“妇道人家懂什么,少说两句。”
一道严厉的声音插了进来,苏玉转过头去,看到的竟然是她的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
穿着灰色的虽然有些破旧却很干净的中山装,手里拿着永不离左右、据说是祖传的石楠木烟斗,头上戴着的是农村老农惯有的黑色老人帽。常年的生活压力让父亲的脸色增添了好些道皱纹,也更显严肃。
“爹……爹。”
比起喊苏母时的担忧,这声呼唤更显得那样的不敢置信。
此时,苏玉的大脑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父亲不是在她私奔后的第二年去世了吗?
她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立下遗言,永远不许她这个不孝女踏进苏家一步!
此时的苏父虽然口气不善,但眼神中却满怀关爱,这与记忆中父亲那鲜明的形象有太多的不符。
大红棉被,父亲,母亲……
身处的环境让苏玉的大脑一刻不停地旋转,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她的眼泪更止不住地往下流。
苏玉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疼痛带着欢喜让她热泪盈眶。
“死老头子,都是你的主意,什么嫁到城里享福去。这福还没享呢,我闺女儿的命都没了一半。不去,不去了。”苏母大喊着,好像要把心中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在苏家,苏父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没错,苏母也是贤妻良母,一直遵从着“出嫁从夫”的原则。但在孩子的问题她却绝对不姑息。
这原本是儿子考上大学,没钱交学费,恰好他大姨给介绍一户人家给闺女,男方给的礼金刚好够儿子上大学的费用。苏家原本是不屑于做这种卖女儿的事情,但他大姨说了,男方家里条件好,以后也会对闺女好的。想到女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一个安慰的婆家吗?
也怪她心软,被人家说几句,就把女儿往死里逼。她要是早知道闺女会跳河,就算日子再过不去,也不去让闺女找婆家。
想着,想着,苏母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苏父瞧着苏母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拿着烟斗的手就要打过来,挥了挥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苏父一辈子没什么作为,但在十里八乡却是种庄稼的好手,虽然相貌粗狂,可却没有打老婆的恶习,对待孩子们也是一视同仁,这次他也想尊重闺女的选择,但……哎,还不是没钱给闹的!
“哎,你说这事闹的。”
苏父边说着,狠狠地坐在了一旁,没了气焰。
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叹息,这一切将苏玉的心塞得满满的。
如果没错的话,她应该是重生了。
重生在1985年,重生在她的十七岁年华,重生在她与他结婚的那年……
眼前的情景,不正是那年她不想嫁人而跳河自杀的事情吗?
想到此,苏玉慢慢从炕上坐了起来,望着近在咫尺的父母,她决心一定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那么,就从眼前开始改变吧!
“爹,娘。我想和男方家里见一面。”
已经整理好思绪的苏玉看到父母如此,稳了稳神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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