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板他们一桌，正好在靠窗的位置，门口停辆大切诺基，他们是一眼就看到了的。
这时看见范阳上去把后车门打开，跳出条藏獒来，俱都吓了一跳。
咔吧咔吧，一整只鸭子被Pitter吃得骨头都不剩。
伙食比人还好。
这还是其次，范阳也是有心显摆一下，在驾驶室拿张毛巾擦了擦手，把车打着，开出去掉了个头。
更是让冯老板牙齿掉了一地。
他们是厂矿人员，厂里有自己的运输队，会开车在他们眼里没什么稀奇的。
但轿车可就稀奇了。
要知道整个水泥厂，公务配车也不过两架桑塔纳。
私人玩得起轿车的，他们这个镇上就只有洗煤厂有个黄老板，玩了辆富康。
“这小伙子，是谁啊？这是越野车吧？李科长？”其中一人问道。
“切诺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答道。
这人姓李，名叫李志勇，就是几人口中的李科长。
“镇上那个卖皮鞋的，他们两兄弟。”冯老板小声答道。
“就那个姓范的？卖假皮鞋那个？”
“对。”
几人脸上就有点古怪。
下筷的速度就快了几分，几下把桌上的饭菜吃完，穿上衣服就准备走了。
出门时，冯老板对着大军几人赔着笑脸打过招呼，打个手势，让范阳出来一下。
“吃完了吗冯老板，有事？”范阳走了出来。
“的确有个事，突然想起来，你帮我个忙。”冯老板说着，从兜里拿出700多块钱来，塞到范阳手里：“这不你回来了吗，上一次你们给我的皮鞋，我手头有点紧张，货款还没结，前段时间又有点事，出去了一个多月，我这不也刚刚从外地回来么，你帮我带给你哥一下，帮我说句不好意思啊。”
“货款？不用，你自己拿给他就行了吧。”
“这我也说不准，随时都在外面跑，怕你哥误会了，就当帮我个忙。”冯老板呵呵笑着，硬把钱塞在范阳手里。
“那你们慢慢吃，我们就先回了。”
便带着几人走了。
隔着不远就是北站客运站，冯老板几人买了票，进了候车大厅，冯老板才放下心来。
“三哥，你们刚说什么假皮鞋？是怎么回事？”那个李科长带着副眼镜，发际线有点高，看起来有点显老，向冯老板问道。
“这个事情你不知道？”冯老板反问道。
“呵呵，我刚才从重庆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也回来好几天了啊，没听人说过吗？”
李科长摇摇头。
冯老板便说道：“这两兄弟好像是4月份，扛着几袋皮鞋到水泥厂来卖，19块钱一双，结果是人造革的，说是温州进的货，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几个人在咱们镇上，一个补皮鞋的铺子上做出来的，说是马粪鞋，被人举报了，工商所的人来了，将铺子查封了，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假冒伪劣产品，那事闹得挺大，咱们厂里好多买了皮鞋的，都跑去退钱，那个姓范的老板还被打了一顿。”
“马粪鞋？”李科长惊讶道。
“是呀，具体怎么我也不知道，那皮鞋我都卖过，还把我连累了，哎。”
说起马粪鞋，冯老板等人恐怕不明就里。
但李科长却知道。
这个李科长，今年42岁，是70年代的中专生，就读于四川矿产机电技师学校，也就是俗称的煤技校，学的是矿井安全和煤炭洗选，毕业后分配到煤矿，后来调到水泥厂，一路做到了劳资科科长。
这是个肥缺，管着厂里的劳保用品。
70年代的中专生，含金量不亚于后世的本科院校，严格来讲，李科长还算是当年非常标准的知识份子，觉悟比较高，手上有了权力之后，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改革开放的前5年，农村的改革取得初步成功，经济开始活跃，大量的无息贷款，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乡镇企业。
83年国家开办停薪留职，鼓励在岗的知识份子创业，引发了第一批下海热潮。
李科长也受到影响，但方式方法，却有点不可对人言。
入股，与人合资开了个劳保制品厂，就生产劳保手套，翻毛皮鞋。
其中的猫腻自不必说。
88年物价闯关失败，市场经济过热，出现倒春寒，全国上下又开始严查投机倒把，李科长沾股的劳保制品厂被判充公，主要人员涉刑，自己也差点被抓起来，但终归还是靠着多年积累逃过一劫，被迫停薪留职。
从此就一蹶不振，奔走过很多地方，海口，深圳，海南也出去逛了一圈。
收获不大。
这几年的深圳，海南，作为市场经济的排头兵，已经很具规模，是高精尖产业的聚集地，把科技列为第一生产力，一个煤技校毕业的中专生，已然落伍。
今年才回来，还是打算在传统行业想想办法。
干了这么多年的劳保，自己也曾生产翻毛皮鞋，对皮鞋这个产业，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所谓“马粪鞋”，这是一个事件。
事件发生在温州，温州的皮鞋产业发展较早，行业参差不齐，遍地的土作坊，为了牟利无所不用其极，人造革的质量差就算了，甚至把心思动到了鞋底上面。
一般的鞋底都是橡胶，或者PVC材料，温州的那些土作坊大肆假冒不说，为了节约橡胶的成本，实心的鞋底掏成空心，拿草纸垫进去，薄薄的一层鞋垫一掀开，里面全是草纸，一泡水就发臭，发烂，起霉。
拿草纸都算了，那些黑心的土作坊连草纸都舍不得用，拿马粪造纸，说是造纸，其实就跟马粪草草过滤一遍，直接塞进去差不多。
效果可想而知。
不光鞋底，就连胶水都舍不得用，拿浆糊敷衍。
后来出了一个事件，商业部部长的女儿，在武汉一家商场买到这样一双皮鞋，穿了一天就脱胶。
后来震怒，这个事情就闹大了，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新华社的记者也进行了报道，引发了全国一系列的打假热潮。
杭州武林门广场，将各地查获的5000多双劣质皮鞋当众烧毁。
造成了全国范围内的轰动。
从此温州皮鞋一度成为了劣质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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