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在这儿过夜呀！这儿凉！”钟能拉着孩子的左手，小孩僵硬不动。
“走，跟爷出去，你不听爷的话了？”钟能拉了拉小孩的手，学成立马又抽了回去。
“你咋了么？跟爷爷说嘛！”
钟能哀求着问完这句，见小孩不为所动，两眼呆滞，老头吓坏了，冷不防地涌出两行泪。又问了半晌，钟能觉着学成好像不太正常了，实在是没法子，害怕急症耽成大病，他赶紧给学成他妈打了个电话。
十点半，包晓星刚从麻辣烫店里出来，穿外套时孔平也穿上外套要送她，晓星推不过，两人一起去找共享单车，正在此时，接到了这么一通电话。冷风中她驻足片刻，咬着嘴唇，无语至极。
“怎么了？”孔平挨着晓星问。
晓星没搭理，掏出手机朝东走了几步，站定后给钟理打电话，想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一口气打了五个，始终无人接听。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晓星说完这句，不多皆是，解锁单车后在黑夜中疯狂地骑向农批市场。孔平干巴巴地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晌，见心上人已走远，扫兴而回，一路上几多猜想。
包晓星大步上楼后一看，问了两三句，见儿子痴痴呆呆看到妈妈也不理不睬，女人气得失去理智。她抱起八岁的儿子，忙为他穿好鞋和外套，出门打车直奔大医院急诊室，一刻不敢耽搁。孩子爷爷急着要跟去医院，晓星跟聋子似的没搭理，待上车后才说了声不用，然后冷冷地关上上出租车的车门。
忙了整整一天，原本换好背心拖鞋要睡觉的老人，在路灯下望着车去，裸露的膀子不停地颤抖，两手不住地抹泪。原想着到城里光景会好，谁料到这年岁命运还在熬人。
包晓星抱着孩子到急诊室以后，耳鼻喉今天值班的只有一个医生。取号坐等，没多久进了诊室，医生取了工具，打开大灯，带上额镜，伸着两手来到小孩跟前。见小孩的神情有些怪异，愣了三秒，然后去捏耳朵要检查。学成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了一下，不成想将医生手里的镊子甩到了地上。两个大人面面相觑惊了一下，晓星搂住儿子轻声朝医生说对不起，医生蹲下身捡镊子，起身后竟发现病人家属刹那间满脸泪水，在大灯下显得熠熠生辉。医生见大小两人神色诡异，猜测必有内情，心中有些沉重。
“来，手放开！检查下。”医生冲小孩说，说完凝视数秒小孩的眼睛。
“乖，让医生检查下。”晓星说完抓住了儿子的右胳膊。
医生刚揪住耳朵准备伸进镊子，又被学成打了一下。幸亏医生有防备，这回工具没掉。
晓星马上抱住儿子的两手，使出全身的力气，而后故作平静地对医生说：“现在检查吧。”
医生小心翼翼，掰开耳廓，用额镜照了又照，最后无奈地缩回手，撂下器械，坐在了办公椅上。
“是不是被打伤了？”医生假装随意，瞟了眼孩子妈妈。
“是。”晓星捏了下鼻涕，没有多说。
“啊……鼓膜不太规则，明显有瘀血，耳道上也有血渍，出血不多，现在不能确定是穿孔还是其它问题，需要拍片子。”
中年男医生望着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而后抬眼望着大人说：“今天是周六，耳鼻喉科的检查室没有人值班，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拍片子。”
“呃……”晓星迟迟地应了一声。
“会不会导致……耳聋？”女人片刻后问。
“现在不好定夺，得看检查结果。他右耳听得见吗？”医生自知无法检查，问病人病人亦不会回答，于是只好求助家长。
“嗯……”晓星犹豫许久，答不出来。
“他现在……这精神状态……不太好，建议先休息一晚，明早过来检查，顺便去眼科查查眼睛。”医生说完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两人干坐了半晌，医生最后给了个单子，晓星接了单子不肯立刻离开，盯着寥寥数字的单子沉默很久。
“明早来……会不会耽搁了？”晓星红着眼睛问医生。
“不会，你要是着急的话在医院等着，隔壁有个小床，我让护士取个被子，这样明早八点可以拍片子。”医生望瞅了眼孩子，眼中意味深长。
半晌，医生又开口，一开口吞吞吐吐：“家长要多关心，孩子这状态……我不清楚这孩子以前……先把耳朵和眼睛看好吧，再说吧！再说吧！”
医生说完频频点头，抖着身子。晓星见没办法，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临出门时，她回头冲医生说：“谢谢你刘医生。”
“没没没事我……我多说一句，如果……是家暴的话，医院可以检查伤害程度，方便留证，越早越好。”医生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作为夜班医生，大晚上来看急诊的无非那么几类，经验多了一眼便知。
包晓星出神地望了一眼，没有回应，离开诊室，坐在一处黑暗僻静的候诊区，抱着儿子靠着椅背。想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一时间绝望得好像没了骨头。学成的右眼一直在眨，频繁而快速地眨，他左脸靠在妈妈胸前，伴着妈妈的心跳，在均匀的跳动中，在黑暗的包裹下，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小孩渐渐地放下了捂着右耳的右手，渐渐地抬不起眼皮，渐渐地睡着了，如同在胎中一般。包晓星本想在候诊区坐一会儿喘口气便回家，可见儿子睡着了，憨憨地睡着了，睡得忘记了疼痛，她不忍心叫醒他，于是一动不动地让几十斤重的儿子瘫在她怀里熟睡，好像这个孩子从未长大还是婴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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