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思容摇头,抽出手,执意拿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却洒了一半在桌子上。他有些好笑,干脆扔了杯子,直接往口中灌。
一贯理智的断义谷主,何曾流露过这样的伤情?
即便是当年苏卿失踪,他也没有如此放纵。即便再伤心,他也始终是那个超然世外、高洁出尘的断义谷主。
然而如今的慕思容,抛下了纷繁的江湖琐事,放下了断义谷,满天下的寻找,毫不节制的饮酒,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了枫林晚,他竟然完全抛弃了从前的桎梏,简直——像一个陌生人。
薛恒有些不忍,忽的开口:“师父——别再喝了。”
慕思容闻言停下,看向薛恒,自嘲的勾起嘴角。“你还当我是你师父?”
薛恒轻叹一声:“师父的教导之恩,薛恒从未忘记。”
慕思容点了一下头,又忽的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门外屋檐处的滴水,眼神有些涣散。“从未敢忘……薛恒,当年我执意阻拦你和月牙儿,你可恨过我?”
眉梢轻轻一颤,薛恒笑着扣了扣桌面,指节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埋怨自然是有的,但不敢谈恨。彼时我为正,她为邪,师父会阻拦,也是常理。”
薛恒倒了酒,晃了晃杯子,看着杯中荡开的圈圈涟漪,轻声喟叹:“当年我也是想到正邪对立,善恶不容,才会甘愿随师父回谷领罚。直到后来她出了事,我们差一点就阴阳永隔,我才知道那些所谓的道理都是狗屁。”
说到最后,薛恒轻笑出声,抬眼看向慕思容:“师父,为何这世间的人,一定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错?”
对面的慕思容微微一怔,随即半闭上眼睛,面上满是自嘲。
“……你问得好……我,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原因。”
薛恒饮下杯中酒,半低下头。“师父……想来早就知道,晚儿的心思吧?”
慕思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早知,又如何?
早知,还不是一样错失?
早知,却只换来本能的疏离,下意识的推拒,以及,无可挽回的伤害。
——就算他早早的洞悉枫林晚的爱慕情思,却终于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后知后觉。
“有时我真的看不透那丫头。那样的身世遭遇,那样的尴尬感情,该是怎样的伤心?”薛恒握紧手里的杯子,“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重新留在你身边。”
薛恒看向慕思容:“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前的习武练剑也好,后来的江湖争斗也好,你对她而言,都是不可超越的存在。”
“……师父,如果重新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突然听到薛恒这样问,慕思容有一瞬间的失神。
薛恒却又紧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抑或……如果真的让你找到她,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
一直以来,他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一心想要找到她,却从未想过如果真的找到她了,会对她说什么,会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在他与她之间,横亘着太多太多的误会和纠葛,那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思念与伤害,像是一个又一个难以逾越的沟壑,生生的割裂着两个人微薄的幸福。
年幼失怙,过早的就目睹了人心的险恶,身陷江湖的各种倾轧。被最信赖的人抛弃,被最亲密的人算计,这样的枫林晚,始终强撑着,坚持着,隐藏起所有的伤痛和仇恨,只想将满心的温暖给予自己。
但他——
亲手推开她,亲手伤了她。
他还有什么资格,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慕思容饮下手里的半壶酒,眉宇轻蹙:“……问得好。”除此之外,不知该如何作答。
良久,慕思容又开口问薛恒:“你说,她会不会恨我?所以,才一直躲着我?”
薛恒侧着头微笑:“那你,还会不会怪她,做了那些错事?”
慕思容摇了摇头:“我怎么还会怪她……她会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不……”
——不,就算此时此刻,事实证明她仍是错的,他也再不会怪她。
再不会想要惩罚。
再不会想要清理门户。
再不会想要,将她逐出师门。
就算是错,也便错了。
不管那些自欺欺人的道义准则,不管那些无所事事的道德常伦,他只要她,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管它对错,都不能妨碍他们的感情。
“……不,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她,”慕思容说的异常坚决,“对也好,错也好……只要她肯回来……”
——他终于懂得。然而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听到?
枫林晚不会。
想到这里,慕思容轻叹一声,伸手去拿桌上最后的一壶酒——
“别再喝了,”薛恒再次拦住他,“若是醉了,怎么去找她?”
“你,说什么?”慕思容错愕的抬眼,喑哑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薛恒淡淡一笑:“我今夜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司马顾盼带了那丫头去南疆——想来是要再寻三生蛊,做最后的尝试。乐传歌那小子也得了消息,已经奔过去了……”
还未等薛恒说完,只见一道白影疾速闪过,对面早已没有了慕思容的身影。
薛恒唇角犹笑,拿起桌上最后一壶酒,斟了一杯。
丫头,方才我几番试探,总算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意。
总算,放心让他去找你了呢。
——你苦恋多年,为的,是不是就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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